月雫

所謂的時間觀念，或許他們一族從沒意識過，他也不曾覺得有什麼問題。
也不過就是一轉眼。

人界的光陰流逝，花開花落，他不會想去注意，或許這種感覺能用沉悶來形容？
他沒想過去在意誰，也不會想停下腳步，千萬年來也不過就是如此。

「……可是這樣來說不會無聊麼？還是說你已經懂得從乏味裡找樂子了？」
在仙魔各懷鬼胎召開的一次宴會裡，無意間碰上的褐髮女仙輕笑問。

「仙與魔之間達成的協議，你有興趣參加麼？」

「就當作是打發時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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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魔的身分進入天界，以仙的身分進入魔界，於兩者的契約期間成為兩界的部屬。
雙方的賭局做得挺不小。

賭若是兩邊的精英成為兩方納為己用的話，將會是不小的助力，反之，也可能成為最大的阻礙。

兩方都會提防，唯恐這兩人成為兩方的伏兵。
那麼，就別給予任何的信任吧。


他挑眉，淡看自己進入的天界，坦蕩的接收眾仙與神祇們的敵意，也不過就是如此。

不痛不癢。

比起在魔界閒到有些乏味的生活，或許週遭都是可能被算計的隱患還比較有趣。
反正他只相信自己。

無須會特別去在意什麼，或許偶爾的隨性會讓他想做些趣事，但始終，怎樣都會回歸於平靜，起不了漣漪，總是冷眼的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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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膩了？」
打趣的瞧著他，褐髮的女仙挑起從中折斷的芒草枝幹隨意把玩，令他意外的是當初自願進入魔界的她身上卻一點也沒被魔氣混濁污染。

「快了吧。」
笑了笑回應，並沒特別訂下約見面的協定，但竟能湊巧在人界見著，巧合麼？

「……其實人界的山水風景很不錯的呦，試著去享受生活吧，我不覺得你會感受不到樂趣，畢竟天界的一成不變，久了任誰都會整個麻木的。」
將芒草遞指向他，女子笑道。

「多試著去嘗試你想做的事，不然漫長的光陰裡，什麼都不留下太無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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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一段日子下凡是什麼時候養成的習慣，他無法去細想。
天界的生活仍舊持續，有時是接到召令，被派令去討伐一些仙魔妖怪，他也從不介意。

甚至討伐對象是魔界的妖魔，他絲毫不會猶豫，不認為這有什麼困擾，更不會擔憂什麼交情上問題。

天界的神仙們眼裡的他是孤傲難以接近的危險存在，魔界的妖魔們眼裡，是冷血無情招惹不得的傢伙，縱使他從不認為自己很難相處。

人界的時間流逝也不過是天界的一瞬，明瞭這點，反而使他更頻繁的下界出遊。
私下凡什麼的又如何，條文對他來說沒有意義。

有時會直接在人界提幾壺酒，找個清靜的地方對月獨酌，或是在哪些風景名勝，高山險峻悠然的觀望景色，人潮來往的市集，吵鬧的小餐館，典緻的客棧，人類所會去做的事及一些感觸讓他感到新鮮。

也帶過幾壺酒回天界過，天界的酒並不是不香醇，但是那種滋味始終無法與人界的質感比擬。

也許是自己相當厭惡天界的氣味也說不定，他自嘲想。
但也只有在一個人對月飲酒的時候，才會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好像少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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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沒想過，也許哪天會掛念上別人，無法料想也很難理解。
剛見到客棧裡紅髮紅眸的少年時，那最初找他搭話時展露的笑靨百年間都還是能憶起。

儘管他只待了一夜。

而隔日那差點被刺殺的生死瞬間，他沒覺得反感，只是皺起了眉。
那樣的情感，太沉重太悲傷，他也無法明白。

所以他還是離開了，只是第一次，他感受到了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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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難得，你會念起別人。」
半山腰的小茶店裡，她細心的將自己帶來的上好茶葉倒進杯裡︰「不過若是人類，百年之後你也不可能再見得著吧？沒想乾脆陪著他度完一生麼？人界的時光，也不過是天上的一下子。」

「……在意算是什麼心情，我可不懂。」
難得露出苦笑，他接過茶，一飲而盡。

「茶是用來品嘗的，不是給你紓解鬱悶的。真奇怪，魔不是都是執念的生物麼？」不客氣的指責，她突然覺得有些頭疼。

「出現那樣的心情卻不去探究，你不怕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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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艷如火，秀髮散落，他不知道當血色與腥味摻雜在一個人身上時會是這副模樣。
明明不是不習慣血腥，卻在黑夜裡感到不忍看。

驚訝這人與百年前見到時仍是一樣，百年下來總會不經意想起少年的樣子，但他說不出口，是思念？

他試過去摸索，也試著去接納，儘管最後還是失敗了。
但他從沒有後悔過。

瞭解了先前自己無法明白的情感後，偶爾的笑容裡添加了幾分苦澀。
他看著曾經發生衝突過的友人眼裡多了幾份體諒。

「所以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了麼？」
多年以後，女仙冷不妨突然冒出一句。

「嗯？」

「情啊。那是我也不明白的東西。」
花雨翩翩，她隨意伸手接住那繽紛色彩，紅黃白粉，一片一片在掌心流轉。
「你懂了麼？」

「也許明白了，也許還不明白。」
他看著那因為女仙屬性氣息產生變化的花草樹木，和林葉的婆娑聲。

只是短暫時光的綻放，也可能是一瞬，消散後對她們來說可能虛邈的什麼都不剩下。

他想起另道翠綠的修長身影，嬌嫩可能飽含劇毒，卻仍消散在時光洪流中，只留下模糊的記憶薄絲。

人類，歲月短暫的人類。


不過他知道，那絳色的鮮明身影並不會輕易就這樣隨著時間消逝，他的時間早就……

「也許我對他的情感就像是人界的人類喜愛與他們親近的生靈，那種感覺吧。」
他想了想，若有所思。

好奇。在意。親近。約定。
投入。照顧。寵愛。

傷心。


「憐？」
看到他的表情微微變化陷入思緒的樣子，女仙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有些不順眼。
那個從前對一切都不怎麼在乎的男子，從當年的事過後，偶爾會露出的就是這種表情。

當初要他去探究自身心情的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也許，不過我可沒有玄皓那樣能激烈到不惜毀天滅地的情感。」
他笑了笑，儘管他不曾後悔自己的抉擇，但本身的表現與習慣收斂情感似乎就是當年一直令那人不滿，也無法相信的主因。

不夠強烈，因為連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總是將自己情緒控制在理智思考之下也許就是他最大的缺點吧。

「可不是看得到的東西才知道多強烈啊。」
她哼了一聲，要不是他的髮色被光照耀時常會偏銀，她還真覺得這傢伙有可能會滿頭白髮。
「荒，你會不會因為想起他而感到寂寞？」

「在憶起他的回憶時多少會有這種感覺。」
他伸手，接下的並非花瓣，而是落下的整株花苞。
「不過懷念過去的記憶，不代表我會對現在或未來感到寂寞。」
他輕道，看著手中的花苞綻開。

「…哎呀，我還以為魔只會吸收生氣呢，想不到——」
有些驚奇的看著，女仙亮起眼。

「先前從幾個天界傢伙那兒學到的小花招，好了，妳還想問什麼？」

「這話大概有些不好?口，你覺得他有喜歡過你麼？」
儘管看似有些苦惱，她還是直問。他們倆從以前說話就一直是這樣，單刀直入，不需要修飾也能理解。

也只是片刻的寂靜。
花草綠葉悄然無聲，像在等待他的答案。

封荒微微一笑。
「有與沒有對我來說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
當時的自己一直想知道的，現在的自己卻已經不會想去探究。
既然已經結束了，那麼也沒必要再去執著片面的解釋。

所以他在魔界裡才會被看作是怪胎，光偏執這點就能在他身上期待落空
了。

「…這樣也好。」
女仙突然笑出聲。
本來還有些擔心的，不過這樣看來……

「還是會變化的事物比較有趣對吧？雖然未知無法預料。」
她拾起在掌心的花瓣不知何時化成大朵的紅花，一瓣一瓣的綻放卻也快速的凋謝。

「這也是我覺得人界有趣的地方。」
他看著那轉眼已快日暮的紫霞天空。

不論人界再過多少個寒暑，他們還是會一直存在著，然後互相記憶彼此的遭遇，碰上的人事物。
不管是喜怒或是傷悲，曾經存在過的都不該忘記。